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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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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若現若離的場景,根本就是尷尬到了極點。有太多事都是說來容易做來難。生活根本不是小說不是DVD,沒辦法盡快找到結尾看看等待著我們的究竟是怎樣的終點。

關於我們的未來,你又能知道多少?

“這是你的吧。”一只手,五指纖纖,輕巧地把一份化學練習卷推到了那個埋著頭的男孩面前。

“粟非……”

他沒有動,停駐在手裏那本《中考必備?化學》上的目光也沒有動。甚至,連一根輕飄的發絲也沒有顯出對這只手,這聲音的歡迎。

好一會兒之後一一看到那只手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而身邊的詭笑聲又一陣濃似一陣之後。

“從哪裏拿的就送回哪裏去。”他終於開了口。

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像從地底巖川裏漾出的郁郁泉流,但很好聽。

沈斯滴微微皺起俏麗的眉,唇邊卻仍是堅持的笑。

“這卷子難道不是你的?”

“是又怎麽樣。”粟非頭也不擡。

“那就該還給你。誰想借.誰就自己來取,用下著可憐兮兮地送上門去還沒人領情。”

“聽到沒有?粟非,有人替你覺得委屈呢!”同班男孩笑聲裏的含義,相信是任誰亦不會誤解的

“嘩啦”一聲響綻在笑鬧裏,極突然。

然後是“劈哩啪嚓”的東西墜地聲和那男孩憤怒的大叫:“你幹什麽!”

“我想替你修理桌子,免得它總是沒眼色,不知什麽該說,什麽不該。”

回答他的,是很佻皮,很事不關己的漂亮聲音。

“野貓,你不開心也用不著拿我桌子出氣……”

“怎麽?”倪奇郁笑吟吟地回頭,看了那男孩一眼。

“不滿?”

不滿?誰敢?對“野貓”不滿?Wild Cat的名頭難道是白來的?

何況,漂亮而任性的女孩通常都是有著某種約定俗成的特權,這,似乎天經地義。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男孩心平氣和地收拾著摔在地上的東西,擡頭討好地一笑。

“那你是什麽意思?”倪奇郁索性對上了他。

“踢桌子幹嗎?有夠硬的,還不如來踢我。”男孩笑裏帶逗弄與討好的神氣。

哄堂大笑。倪奇郁忍不住也笑

“下回我記得試試看。”她說,然後轉身看向沈斯滴。後者坐在粟非前面的位子上,從容得很,仿佛那位子從一開始就是她的。

她仰頭看著倪奇郁,笑了。

“怎麽,也想踢我一腳?”

倪奇郁沒理她這句話,只是看了看粟非。

“領情不領情,不都是你鬧的麽,沈斯滴?”

“言重了吧。”沈斯滴嫣然一笑,“我也不過是想把主人的東西還給主人。這麽做,哪裏錯了?你告訴我。”

她笑得溫溫柔柔,滿眼不在乎的神氣。

倪奇郁看著她,蜂蜜色的細長手指在一個很難被人察覺的瞬間裏輕攥了一下,又放開。她輕吐一口氣。

“只可惜你不是個男孩。”

“不然的話……要和我單挑是嗎?”沈斯滴出人意料地不退反進,直逼波瀾洶湧的重心。

“什麽時候起,這種事……也輪到你來管了呢?”

空氣,剎那地凝了。

所有人都屏息靜氣地睜大了眼睛。

“你們兩個說夠了沒有!”

“啪”的一聲沈重悶響,粟非手裏的書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

突如其來的一驚之後,兩個女孩同時看向他。

“說夠了就走吧,別在這兒礙事。”

迸發出那帶點欲振乏力的威嚇的,是張與之極不相襯的俊俏面孔。憑感覺,應該很陽光很風流的那種,並不適合扮酷。

這恐怕是粟非最大的悲哀。他從來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長著這樣一張絕對惹人羨慕但根本不適合他靦腆個性的臉。正像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有個影子一般惟妙惟肖的雙胞胎哥哥,粟琉。風流倜儻,運動萬能,在另一所初中行事無往不利的籃球王子。除開成績在外,無論哪一方面,哥哥粟琉都是他粟非的相反數,除了那張證明他們確是同類項的面孔

倪奇郁瞟了一眼沈斯滴,後者安之若素地坐著不動。

“Bitch。”她輕聲念了一句。

“卷子借我,謝謝。”

從粟非桌上拿起那張惹事的練習卷,倪奇郁轉身就走。

“桑其自己為什麽不來取?”

沈斯滴不緊不慢的柔細嗓音追魂般從身後飄過來。

“還是她根本就不想用?”

倪奇郁猛的停住,不回頭,聲音裏卻多了點下降的溫度。

“你是不是……沒事找事?”

她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問。

“野貓!學委沒那意思。”有人忍不住叫了出來。

“是是,奇郁,要上課了,不信你看看時間……”

“聽話,好奇郁,回座位好不好?”

看出了氣氛寒冰濺雪,暗濤狂湧,一群不想惹事上身的男孩女孩們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哄勸著那只擺明了快要發飆的野貓。

沒有人願意惹火倪奇郁。這個暴躁,執拗,沖動,性如烈火,為了即使與己無幹的事亦可以不計後果的孩子。

何況,這一次牽系到她最要好的朋友,桑其。

“何必這樣呢?奇郁,學委說的有道理。”

一把聲音清清淡淡,像主人一樣帶點無心無意的自在。

“我,是該自己來借的,既然我也要用這卷子。”

桑其慢慢地走過來,一只手輕輕擺弄著黑衣領口的銀鏈。

她隨便地拍了拍倪奇郁的肩,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麽,似乎是開了句玩笑。

總之,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粟非。”桑其看著埋頭不語的他,聲音誠懇得像一尾在泉水中躍進躍出的玻璃魚。

“卷子借我。”

“桑其……沒說謝謝!”

沈斯滴側著頭,用帶點童音的乖巧嗓音甜甜地笑著。

“是嗎?你確定嗎?”

桑其看著她,笑了。

“可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聽到我的感謝,這,你-——可知道嗎?”

她有禮地點了點頭,拉著倪奇郁走開。

沈斯滴坐在那兒,怔住。

直到座位的主人提醒她。“學委,上課了。”

剛才那一幕,有人竊笑,有人議論紛紛。但,沒人驚奇。因為,這是常事,兩年多以來的常事。至少,於我們而言,這蠻正常的。

因為……這個年紀的我們,已經漸漸懂得了想要的東西和……索取。

“我回來了。桑桑。”

桑其擡起頭,然後她搖著頭笑起來。

“阿笑,又翻墻進來?你什麽時候才可以長大一點。”

跳到她面前的,是一個穿寬大黑色外套的女孩子,身上裹滿微涼秋風和恣意的神氣。

她的舉止輕捷灑脫,像一種奇怪的,早已絕跡的鳥類。

看得出她剛剛從外面回來。

她的笑令人不敢逼視,是那樣清冽不羈的笑容。

一頭淩亂的短發下面,是看過去天真無辜的眼睛,流動濃重而悠遠的暗光,像只任性的小獸。

第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是個永遠放不開直覺的孩子。

花菂笑重重地坐在她身邊。

“發神經。畫社裏進新人關我什麽事。還要我特地跑過去。”

“因為‘漣紫’是獨一無二的。”

“別再提這奇怪筆名了,早晚我會因了它被人笑死。”

“……”桑其笑。

花菂笑向她俯過身來。

“我不在時,有沒有出什麽事?”

“問的真是時候。”倪奇郁的聲音冷冷地飛過來。

“桑其,剛才的事,你有本事就對阿笑再學一遍。”

桑其嘆氣。“我是個白癡,好不好?”

花菂笑搖了一下頭。

“你是只神經短路的妖精。謝謝。”

她忽然神秘一笑,眼神清細纖薄。

又看出了什麽呢?這個直覺的孩子。

“當斷不斷,反成其亂。”她悠悠地說。

“很好。阿笑。”倪奇郁笑。“你這個發神經的家夥總算也說了句真話。”

花菂笑斜覷她一眼。“這算是讚美嗎?”

“算是吧。”倪奇郁做鬼臉給她,然後裝睡。

然而花菂笑的手指輕輕地放在桑其手上。

她的手指冰冷。

“桑桑,那只是個安慰嗎?”

桑其看著她,不語。

“奇郁不知道的事。可是,未必我也不知啊。”她笑。

“不要忘記我是誰的妹妹。”

“阿笑,不要做讓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桑其是警告的語氣。

面對這個孩子,是有一些事無需避忌的。

可是,為什麽呢?

“可是你總有一天會想起我說過的話。”花菂笑微笑得像個孩子。

“桑桑,你又憑什麽知道。一切,就只能是如你所願呢?”

“那個人,難道他註定了只能是你的安慰?”

我們已經走過了需要聽著催眠的歌謠悠閑入睡的年代了啊。

這樣的慘綠年少,心如逆水。

無法入睡的夜晚,誰又可以抱緊自己。

是的,我需要你的安慰。

次日清晨。

6:40的太陽光淡如白開水。

早起的蟲兒通常都會被鳥吃掉,這天經地義。

粟非背著個雨藍色的ADIDAS單肩包,慢慢地往五樓上走。

他來得很早,所以用不著走太快。

走廊裏和樓梯上除了他,半個人都沒有。

只除了在校門前,他與一個身高相似,懷抱籃球的男孩擦肩而過。不知是哪一班的,來得如此之早。

大廳裏的電子時鐘有氣無力地蹦跳變幻著數字,顯示的卻是前天的日期。

他走著,忽然停在了最後一階樓梯上,向上看。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大理石地面上,居然是青藍色的,藏著一層薄薄的,天堂般的冷意,像這一季最時尚的唇彩。

沈斯滴慢慢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帶著一種雲霧繚繞莫可名狀的笑。

她漂亮面孔上的神情與其說是驕傲,更像是個愛賣弄聰明的孩子在期待著一些問題。

粟非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轉身便向樓下走去

“早啊,粟非。”輕柔悅耳的聲音蛛絲般裹住他的腳步。

早。”男孩面無表鎬地回答,手指一直不停地撥動著書包背帶

“怎麽見了我就想走呢?我又不會咬人。”沈斯滴雙手拄在樓梯扶手上,微笑,笑靨如絲如花,鮮妍得卻令鮮花也失色。

“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說說話?”沈斯滴一步一步地走下臺階,晨光滿肩滿頰地灑落,一如煙羽長發

“我要……下樓去打籃球。”他無力地說著,為自己將要邁出的步子尋著匆忙的理由。

“我幫你把書包提上去?”沈斯滴走近一步

粟非咳嗽一聲,大大地退了一步.臉色漲紅

“放心吧,今天我不問你借卷子。”

她一笑,甩了甩長發,信手弄了弄銀色的腰帶扣。

她今天穿的是件修長的黑色絨裙,高領貼身。細長的袖子蓋過二分之一手背,充分而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漂亮的脖頸和手指。

黑色,銀色。是的,黑和銀的搭配。

那是昨日的桑其

朝陽冉冉盛放,緩慢而堅執如上帝的目光。

那一刻.晨光裏,她完美如走下聖壇收起雙翅的安琪兒。

粟非低低地,困難地呻吟了一聲。

“你想做什麽?”

他終於又開了口,看著她,似乎全身的血色都湧到了臉上。

他的手指發抖,這未免有點可笑。

“是對我,還是對桑其?你,為什麽總和我們過不去呢?

我們……是哪裏惹到你了?”

“你們?”

沈斯滴看著他,那神色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你是真的不了解,還是故意假裝的如此糊塗?”

粟非無話可說。

是的,初三了,十六歲的年紀再遲鈍也會明白一些亙遠悠長的東西。

一種執著,一些花與夢。

明白,可是接不接受就是另一段公案。

“桑其在你看來很出色嗎?”

沈斯滴平靜地問一一如果這是假裝的,那她實在是個過分出色的女孩子

“成績?才華?還是容貌?我和她,你不妨做個比較。就算輸,也總該讓我輸個明明白白。”

言語,已經講到了這裏,下面還有什麽好講的呢?再加一個字都是多餘。

像不像珠寶店裏的交易

兩顆晶鉆,擺在面前。

Carat,C1arity,Color,Cut。

四項指數分明,憑君任選

卡夫卡說,奴隸只受制於自由的人。

這句話,在哪一本書裏?《審判》還是《城堡》?

粟非又一個深呼吸。他知道面前的這女孩已把玩笑開到了極致。這時候,一切都成了真實。

“真的……要我講的清清楚楚嗎?”他問

“隨便你,憑你願意。”

沈斯滴雙手合攏,下意識地握緊,又放松,又握緊。

粟非用一只手扶了扶書包,把重心從一只腳換到另一只腳上,又咳嗽了一聲。

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場面。

確切的說,他怕

“不過……我希望無論如何,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為難桑其,你可以怪我。一切與她無關。”

“夠了。”

沈斯滴一伸手,輕輕搖了搖。

“你不必再講了,我明白了。”

然後她側了側頭,默然不語,仿佛在忖思下一句的措詞。晨光熹微,她的側影整個靜止在輕紗薄霧般的流光裏。

秀挺的鼻尖微翹,是種不容違拗,仿佛女神般的傲氣。

鮮明執拗的美色,深刻而皎潔。

粟非怔怔地站著,有點魂不守舍。

這樣的放手是不是有些可惜?

他不知道。

你呢?你知不知道?

一個這樣美麗,聰明,敢做敢為的女孩。

可是誰知道呢?人生也不過就是這樣一段又一段的脫節,一回又一回的眾裏尋來。

我無法告訴你們什麽。

故事只是故事.人生還是人生。

“粟非!”

一聲招呼從樓梯下傳上來。

粟非倉猝地轉過頭,帶著一點點的心虛。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被人當場撞破似的。

倪奇郁正在對他微笑。

“早”,她說。

她身後,是慢慢走上來的桑其

粟非沒有再看他身後的沈斯滴,因為他看到了桑其。

否則,他或許會和許多美詩中描寫的一樣,看到那“露濺珠沈的華音”。

因此他也在無意間逃過了一個考驗

女孩子的眼淚,是比人魚公主的舞蹈更能打動人的東

看到桑其,粟非就覺得自己似乎浸入了八重櫻下綻開的滿目春光。

清清悠悠閑閑。

魚游在魚的水裏。

鳥飛在鳥的天上。

桑其也看到了他。但她,不詫異,不雙喜,只淡淡的笑著,伸出一只手來。

“好不好看?”

她語氣如常

細細的指甲上塗著薄薄一層銀蔻,閃著淡淡的磷光

粟非沒有回答一一或者不如說是根本來不及回答。

同時,另一個人在他身後巧笑倩兮:

“今天你真漂亮,桑其。”

倪奇郁側著頭看著她,似乎馬上便要放聲大笑出來。

桑其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而後,她的手指悄悄地搭在了粟非的書包背帶上。

粟非敏感地反手拉緊了書包,似乎如此,他便可以擁有那雙細長得隱含某種奇異美感的手。那雙手,仿佛從事過某種特殊用途一般,帶有某種優雅而果敢的氣質,卻不曾與它主人 的氣息相契合。

桑其。

沈斯滴默默註視著他們走遠。

她輕輕地垂下頭。“是真的很好看啊。”

她低語。

一個高大的男孩與她擦身而過,不曾回頭。他徑直向桑其與粟非離開的方向而去,手裏掂量著一只半舊的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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